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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随暖男警察卑春峰的一天(下)

发布日期:2020-01-17 阅读:1373

黄俊生

“蒲公英之家”夏令营活动

卑春峰在“蒲公英之家”和孩子们一起学习

卑春峰在“蒲公英之家”和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在一起

卑春峰在“网络连心室”通过视频让留守儿童和父母“见面”

【地点:通州区先锋街道双盟村村委会】

吴主任是双盟村元老级的村委会主任,对这个村的感情深厚,虽然退休了,依然整天守在村委会。正午已过,阳光开始西偏,老吴主任哼着地方戏《陈英卖水》里的调儿,悠闲地走进村委会,见院子里停着一辆轿车,不禁嘀咕一声:这个时候是哪个来了?

车上下来一个高个子,定睛一看,老吴主任叫起来:“我当是哪个,是小卑啊,哪阵风把你吹来了?离开这里有好几年了吧!”

卑春峰“嘿嘿”一笑,跟随老吴主任走进村委会楼下当门的一间办公室,门楣上方挂着一块深蓝色牌子:先锋派出所警务室。门楣两边挂着两块铜牌,一块是南通市公安局“优秀示范警务室”,另一块是“江苏省公安厅一级警务室”。老吴主任指着铜牌说,这还是你在这里工作时创建的。

负责辖区外来人口统计的退休教师王老师正在往这里赶,趁这空档,卑春峰打量办公室:两张办公桌,桌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,桌子靠着的一面墙上,贴着相关规章制度,纸张有些褪色,这是当年他亲手贴上去的。虽然调离先锋派出所好几年了,但他对所管辖的双盟村与利民村的情况仍然相当熟悉。双盟村是染织大村,分散在各个染织厂的外来务工人员就有4000多个,几乎与常住人口持平,人口管理相当复杂!卑春峰记着那些顶烈日、冒风雪上门登记外来人口的日子,想起费尽波折为贵州和湖南两位妇女补办常住户口证的情景。他更清晰地记得,就在这间警务室里,那些留守儿童与远在他乡的父母在网络视频上见面的情形,孩子们给视频里的爸爸妈妈唱歌、跳舞、朗读、画画,稚嫩的嗓音叫着“爸爸妈妈,我想你们了!”

王老师到了,他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“我来的路上碰到武疯子了,他病情控制得蛮稳定。”卑春峰一怔,记忆的闸门再一次打开。

【闪回】

2008年5月25日,早晨。先锋菜市场像往常一样拥挤、喧闹。忽然人群像炸了锅似地慌乱起来,人们惊恐地东躲西藏,四处逃散,一个中年男子手舞斧头,在人群中横冲直撞,好几次差点砍到人。

接到报警的卑春峰与两名保安最先赶到现场。情况危急,不容分想,卑春峰一边疏散人群,一边慢慢靠近武疯子,眼睛与武疯子直视,进行正面接触,慢慢把他往人少的地方引。懂得一点心理学的卑春峰知道,他这样做是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,因为武疯子被人以眼睛逼视,极容易引起内心不安与恐惧,从而诱发凶性,狂乱伤人。果然,当卑春峰再一次试图接近武疯子时,武疯子突然情绪激动地朝卑春峰乱砍。卑春峰抽出警棍左抵右挡极力招架,两人就像武侠小说中的高手在过招。就在卑春峰打手势让保安回所求援而稍一分神时,武疯子的斧子锤头那一面重重砸在卑春峰头顶,顿时鲜血直流。卑春峰毫不退缩,抢上一步,两手紧紧攥住武疯子握斧头的手腕,脚下一勾,右肘一撞,把武疯子掀倒压在身下,两保安乘机制服了武疯子。直到把武疯子带回派出所,交给了他的家人看管,卑春峰才感觉到一阵阵晕眩猛烈袭来……

【地点:金通二大道上】

汽车在金通二大道由西向东疾驰,两旁的红红绿绿快速往后移动。猛然,“嘎”的一声,卑春峰踩住刹车,拉门下车,探头往北张望,“咦,韩老太太的老屋哪去了?会不会是修公路拆了?”

【闪回】

2009年春天的一个早上,韩老太太出现在先锋派出所门口,瞧她步履轻快的样子,谁也不会相信她已年近九十了。村里人都知道她是烈士遗属,丈夫很早就牺牲,可牺牲在哪年哪月何地何处,却鲜有人知。村里老人看着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,可进入老年后,她却死活不肯跟儿子住在一块,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一间老屋里。老太太脾气刚烈,烧煮洗涮、春耕秋收,自己动手,从不张口求人,而这一回,老太太主动求人了。

“小卑呢?我找小卑。”老太太进派出所大门逢人就问。

门开了,卑春峰惊讶地站起来,“韩奶奶,你怎么来了?有什么事叫人带个信,我去就是了。”

“奶奶我没别的事,这八千块钱,你就帮我保管,你保管我放心。”卑春峰猜到是怎么回事了,一问,果然如此。

前一年年底,卑春峰在走访中听说利民村的韩老太太一张8000元的存单失踪,估计被人偷了。在常人看来,8000元不是大数字,可这是老太太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血汗钱,是棺材本。左右邻居都说,这贼太丧良心。于是,卑春峰经过侦查,很快锁定某邻居家的儿子并将其抓获。

窃贼被抓,事情却并未结束,原来那小子已经将钱差不多挥霍殆尽,只剩下2000元。偏偏那家人也不宽裕,别说6000元,就是600元也还不起。卑春峰再三做工作,动员那家亲戚朋友凑齐6000元还给老太太,帮老太太把钱重新存进银行。

一朝被蛇咬,三年怕井绳。老太太回到家,怎么想都不放心。思来想去,只信任小卑,钱放在小卑这儿,比放在银行放心。

了解到老太太的心思后,卑春峰当着大家的面将存单锁进派出所保险箱。三四年后,老太太去世,卑春峰又当着大家的面,将存单交还给了老太太的孙子。

【地点:通州区川姜镇川港派出所】

一路上,卑春峰对笔者说,当年他在川港派出所工作时,是“蒲公英之家”的“专职守护人”。2016年,“蒲公英之家”被南通市文明办评为“志愿江海”优秀服务组织。

【闪回】

川姜镇经济发展迅速,吸引了大量外来务工人员。针对大多数“新通州人”工作创业繁忙,无暇照顾孩子的情况,从2012年开始,川港派出所专门成立了“蒲公英之家”。

一间40平方米的屋子正对着楼梯,东西两侧靠墙放了两排课桌,中间是一排用课桌拼起来的长条会议桌,上面盖着动物印花桌布。屋东是学习区,屋西是娱乐区,桌上分别放着学习用品和游戏玩具,墙壁上是安全小知识宣传栏和名人警句,北墙上一条标语道出这间屋子的功能:蒲公英之家——这里是我们的家。

蒲公英,是一种菊科草本植物,种子上有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,花开后随风轻扬,落到新的地方孕育新的生命。卑春峰把这里取名“蒲公英之家”,其寓意不言而喻。

每天放学,总有十几、二十个学生到这里做功课、玩游戏,听卑叔叔讲法律知识。孩子们知道,他们属于“留守儿童”与“外来务工人员子女”群体,这个群体是卑叔叔特别关心的。每到儿童节、中秋节、寒暑假,卑叔叔会带他们去参观城市博物馆、南山湖、家纺市场。在蒲公英之家,卑叔叔分发自己掏钱买的书包,给他们讲故事,放电视短片,办展览,互动提问,还请老师来辅导专业课。

【地点:通州区川姜镇川港派出所】

川姜镇是全国最大的家纺面料专业市场——中国南通家纺城所在地,销往国内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地级市和世界100多个国家与地区。川姜镇外来人口占百分之六十,人口构成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。卑春峰说,在川港派出所时,他建立了警务室,建立了QQ平台和微信平台,与网络犯罪针锋相对,发布警方提示、通报案情等,卑春峰称这是“微警务”。

卑春峰的微信上有1500多个好友,分门别类地建了好多个群。通过微信,他找到过走失的人员,寻到过丢失的宠物,抓到过瘾君子。想想自己逐步发现微信功能的过程,卑春峰露出愉快的笑容。

【闪回】

2015年2月的夜晚,很冷。

她把自己的头脸包裹在厚厚的围巾里,埋着头匆匆赶路。加班到半夜,她累了、困了,一心想尽早到家,钻进温暖的被窝。

包裹着的围巾影响了她的听觉,被树叶遮挡的灯光干扰了她的视觉,她一点都没发现,一个黑影在她身后,正慢慢逼近。当她再一次钻进树影下,猛然发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臂紧紧勒住,透不上气来,同时自己身体的敏感部位被一只燥热的手掌捏弄着。她惊呆了,腿软得像被抽去了筋骨,几乎忘记呼叫。当她感觉到那双“咸猪手”企图解她腰带时,她奋力挣脱脖子上的手臂,惊恐地大叫起来,尖叫声划破夜空,借着料峭的寒风送出很远。像被电击一样,“咸猪手”颤抖了一下急速抽回,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,黑影隐匿在黑夜之中。

她软软地蹲了下去,大口大口喘气,捂着脸抽泣,好半晌才平息。然而,面对黑夜里的惊魂,她选择了沉默。

又过几天,一名下班的女子在拐角处遇到同样的惊吓,巧的是,川港派出所巡防人员巡逻到此,后追前堵,“咸猪手”落网了。

“咸猪手”落网,并不意味案件了结,那位遭“咸猪手”袭击的年轻妇女碍于脸面,不好意思出面指证,案件有可能会不了了之。卑春峰想到微信的作用,他在微信朋友圈和相关群里发布案件经过,寻找受害者勇敢指证犯罪嫌疑人。信息在微信圈里迅速被广泛转发,读到信息的人都气愤不已,许多人发表评论,鼓励受害者勇敢地站出来。第二天,有受害人到川港派出所协助警方调查,让“咸猪手”受到法律的惩罚。

【地点:通州区东社镇】

在一幢两层的小楼下,一位身材高大、骨骼粗壮的老爹和一位个子偏矮、身材稍胖的老妈手搭凉棚在张望,儿子刚打电话说,一会儿带一位作家回来看看二老,看看儿子从小生活的地方。

这幢小楼是多年前从移居他乡的邻居手上盘下来的,他们的老屋是与小楼连在一起的三间瓦房,屋前是一条宽阔的大河,河水曾经非常清净,甚至可以望得见河底的鱼虾,大家叫这河为“太山河”。太山河是卑春峰真正意义上的“母亲河”,小时候父亲把他扔到河里,再扔一块门板,随他在河里扑腾。他在太山河里学会了自由泳、蛙泳,从这里游出了一个通州区全民健身赛自由泳冠军。太山河的对面是一片竹林,暑假里卑春峰常常会先在河里扑腾一番,然后爬上岸钻进竹林,找一个阴凉的地方,放开喉咙唱歌,唱他喜欢的中国风歌曲和流行情歌。这片竹林,诞生了一位通州区警察十佳歌手。

当卑春峰站在这洒落许多回忆的地方时,他沉默不语,眼前完全变了样。太山河消失了,竹林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平地,据说这里将新建房屋。当年风景,只剩下那棵橘子树,依然挂满红红的“灯笼”,在阴沉的天空下异常耀眼。卑春峰心里,涌上淡淡的忧伤。

卑春峰父亲是做竹器的手艺人,传统说法叫篾匠,时下流行称民间艺术家。安安静静的一个老人,一笑,露出豁掉一颗的门牙。这一点,卑春峰继承了父亲的传统,也安安静静,说话语速虽快,却并不流畅,脱下警服,普通得融入三个人中就辨别不出谁是谁。他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打牌、不逛街,闲时搞搞钱币收藏,查查钱币资料,增长历史知识,那是他最惬意的时光。养花草也是他的一大爱好,尤其喜欢兰花的高洁与硬朗。老父亲知道他这爱好,从西屋里捧出一盆素心兰,说:“这盆不错,是我从老熟人那里弄来的,你带回去养,比放我这儿好”。

温暖朴实的环境,造就了一个温暖朴实的人。

离开东社镇,天已黑了。返程路上,卑春峰安静地开车,我俩一时无语。

我再一次从侧面打量他,暗想该把他归为哪一类人呢?二十岁当上警察,从局机关到五甲派出所、西亭派出所、先锋派出所、川港派出所,如今又到了张芝山派出所。细数二十多年的从警经历,也没发现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和可歌可泣的壮举,他所做的事情平凡得不能再平凡,就像百姓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。但再细想想,这些事,哪一件不是那么地真实、真切?哪一件不是最接近我们的生活?当一个警察把他自己认同为他所服务对象中的一员时,他与他们一定是同呼吸共命运的,他与他们的情感一定是彼此交融的。

我曾经思忖,卑春峰所遇到的每一个人,为什么都对他那么亲热、热情?那种亲热不是虚假的亲热,那种热情不是做作的热情,每个人的笑都很真诚,每个人的问候都很真心。我想起他说的一句话:只有你发自内心地去为他们服务,他们才会把你当成一家人。

是啊,以这样的心态去工作,他的精神一定是伟大的!

我打开车窗,细雨飘洒到脸上略有寒意,但我心里是温暖的,因为我身边有一位暖男警察。

(作者:黄俊生,资深媒体人。江苏省作协会员,南通市作协顾问,南通市楹联学会会长。散文作品见诸各报刊及汇编集,数十次获奖,出版散文集《一个文化记者的南非手记》等。)